雨停了。
沈清棠蹲在祠堂废墟前,碎瓦堆里有块暗红布角被雨冲得发亮。
她伸手去捡时,指腹先碰到一片粗粝——是块沾着泥的木偶残肢,枣红色粗布缝的身子,断了一只胳膊,头顶却还粘着半朵褪色的绒花。
\"小石头。\"她低低念出木偶背面刻的字,喉间突然发紧。
这名字像根细针,轻轻挑开记忆里一层薄纱——昨日白七娘抱着发抖的村童时,是不是也这样唤过?
又或者更早,在某个被雨打湿的梦里?
晨风卷着湿土气扑来,她打了个寒颤,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夜被雨水浸透的素色襦裙。
腕间狐印随着心跳发烫,那是青丘灵狐血脉的警示。
她摸出怀里的引魂香,指尖在符纸上扫过,在祠堂角落画了个简陋的招魂阵。
\"得罪了。\"她对着空气低诵,点燃引魂香。
香灰没有落地,反而打着旋儿升起来,在阵心凝成淡青色的雾。
沈清棠屏住呼吸,看见雾里慢慢显出个小小的影子——粗布短打,小布鞋沾着泥,圆乎乎的脸被水汽浸得发白,正怯生生地望着她。
\"姐姐......\"孩童虚影吸了吸鼻子,\"我好怕。\"
沈清棠膝盖一软,几乎要跪下去。
她见过太多亡灵,可这样鲜活的童魂还是头回见——他睫毛上还凝着水珠,左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,和昨夜缩在赵阿婆怀里发抖的村童一模一样。
\"不怕,姐姐在。\"她声音发颤,伸手想去摸他,又想起亡灵触不得活人气,便攥紧了袖口,\"你叫小石头?\"
孩童点头,小手指绞着衣角:\"我昨夜睡着时,梦见山顶有个穿红衣裳的娘娘。
她坐在石头上哭,说自己是青丘灵狐,等一个人回来。
我想帮她擦眼泪,一睁眼就成这样了......\"
沈清棠的呼吸突然一滞。
红衣、青丘灵狐、等人回来——这些词像重锤,一下下砸在她心口。
前世的片段突然涌上来:她穿着楚慕寒送的红嫁衣,站在青丘山顶,看他披甲上马。
风掀起她的裙角,他说\"等我回来\",她应\"我等你\",可最后等来的,是他染血的战旗和反派的冷笑。
\"姐姐?\"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,\"你怎么了?\"
\"没事。\"沈清棠猛地咬住下唇,腥甜在嘴里漫开。
她强迫自己弯起嘴角,\"那红衣娘娘长什么样子?\"
\"头发好长,发间别着狐狸形状的金步摇。\"小石头歪着脑袋回忆,\"她手腕上有团白绒绒的毛,像......像狐狸尾巴尖!\"
沈清棠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。
那是她前世的模样——作为青丘灵狐,即使化成人形,腕间也总留着一小簇狐毛。
她望着小石头发亮的眼睛,忽然想起楚慕寒昨夜说的\"疼\",想起主墓室那半块没吃完的枣糕。
原来有些执念,连千年岁月都磨不淡。
\"姐姐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。\"她摸出张安神符,轻轻按在招魂阵边缘,\"但你要告诉姐姐,昨夜那些穿黑袍的人,他们为什么要抓你?\"
小石头的小脸瞬间白了。
他后退两步,撞在招魂阵的光壁上,声音抖得像秋末的蝉:\"那个黑袍人说......说只有把大家都变成鬼,才能唤醒沉睡的大将军。
他说大将军睡了好久,要好多好多怨气当钥匙......\"
沈清棠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想起昨夜那只厉鬼身后的借尸村民,想起楚慕寒出现时,锁魂链泛着的幽蓝光芒——原来那些亡灵不是意外,是有人刻意用怨气做钥匙,要解开什么封印?
\"大将军......\"她喉咙发紧,\"他长什么样子?\"
\"我没看清!\"小石头急得直跺脚,虚影开始忽明忽暗,\"他站在雾里,身上有好多铁链,像......像祠堂后那口老井里的锁!\"
沈清棠心里\"咯噔\"一声。
青丘山后确实有口锁魂井,镇着楚慕寒的尸王封印。
她正要再问,却见小石头的身影越来越淡,小手指在空中抓了抓,像要抓住什么:\"姐姐......我好困......\"
\"别怕!\"沈清棠扑过去,却穿过他的身体,只触到一片凉雾,\"我会查清楚的,我保证......\"
最后一缕虚影消散时,晨光正好漫进祠堂。
沈清棠跪在地上,掌心还攥着那半块木偶。
风从破窗吹进来,掀起她额前的湿发,她这才发现,祠堂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。
是楚慕寒。
他穿着昨夜那身玄色衣袍,锁魂链在腰间泛着幽蓝,像活过来的蛇。
晨光里他的身影有些模糊,却能看清他眼尾发红,喉结剧烈滚动,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。
\"你......\"沈清棠站起身,木偶在掌心硌出红印,\"什么时候来的?\"
楚慕寒没有回答。
他望着她手中的木偶,又望向她腕间的狐印,忽然抬起手,指尖停在离她脸半寸的地方,像在触碰一团随时会碎的雾。
\"红衣。\"他声音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,\"红嫁衣......\"
沈清棠浑身一震。
这是他苏醒以来,第一次主动提起具体的往事。
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,突然想起前世他战死前的眼神——那时他望着她,也是这样,像有千言万语,却被血沫堵在喉咙里。
\"慕寒......\"她轻声唤他的名字,这是千年守墓时,她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。
楚慕寒的指尖微微发颤。
他突然别过脸去,锁魂链发出\"哗啦\"一声轻响。
沈清棠看见他后颈暴起的青筋,看见他攥紧的拳头里,指甲几乎要扎进掌心。
\"走。\"他说,声音比昨夜的雨更冷,\"回墓里。\"
不等她反应,他已转身走向青丘山。
沈清棠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注意到他脚边的影子——在晨光里,那影子竟有些透明,像随时会消散的雾气。
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木偶,又望向楚慕寒离去的方向。
小石头的话在耳边盘旋:\"唤醒沉睡的大将军\"、\"好多怨气当钥匙\"。
结合昨夜厉鬼的目标,结合楚慕寒突然复苏的记忆......她忽然意识到,这些亡灵袭击绝不是偶然。
风卷着晨雾掠过祠堂,沈清棠握紧木偶,狐印在腕间烫得厉害。
她望着青丘山方向,那里的主墓室里,半块枣糕还安静地躺在楚慕寒的棺椁前——那是她前日新做的,用的是山下村民送的蜜枣。
而此刻,那半块枣糕的甜香,似乎正混着锁魂链的幽蓝,在空气里酿成一场更大的风暴。
沈清棠攥着半块木偶追出祠堂时,楚慕寒的身影已没入晨雾里。
她望着他脚边那团淡得几乎要看不见的影子,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——这是她守墓千年头回发现,尸王的影子竟会如此虚浮。
\"阿棠?\"
身后传来赵阿婆的唤声。
老人端着陶碗站在院门口,碗里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,\"早饭要凉了,快进屋。\"
沈清棠这才惊觉自己竟跟着楚慕寒走到了村口。
她摸了摸发烫的腕间狐印,那枚淡青色的印记从昨夜开始便灼得厉害,像在提醒她什么。
小石头说的\"怨气当钥匙\"、亡灵们执着的\"唤醒大将军\",还有楚慕寒突然蹦出的\"红嫁衣\"......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转成乱麻,她鬼使神差地开口:\"阿婆,您说青丘的老故事,能再讲些么?\"
赵阿婆的手顿了顿,陶碗边缘磕在门框上,\"当啷\"一声轻响。
老人抬眼时,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某种沈清棠从未见过的情绪,像是惊,又像是疼:\"你这丫头,从前最不爱听这些神神鬼鬼的。\"
\"从前不懂。\"沈清棠跟着她进屋,看老人把粥碗放在八仙桌上,又转身去开雕花樟木箱。
阳光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棂照进来,照见箱底压着本泛黄的古册,封皮上的朱砂字\"青丘志\"已褪成淡粉,\"现在......想懂了。\"
古册掀开时扬起细碎的尘屑,在光束里跳着金粉似的舞。
赵阿婆的手指抚过其中一页,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变形,却在触及插图时放得极轻:\"百年前的传说了,说青丘曾有只灵狐,通人性,会说人话。
后来遇见个穿玄甲的将军,两人......\"她喉咙动了动,\"两人在桃树下拜过天地,灵狐穿了红嫁衣,将军送了半块木偶。\"
沈清棠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她盯着插图上并肩而立的两人——红衣女子耳坠是银铃铛,战甲男子腰间悬着锁魂链,竟与楚慕寒身上那根泛着幽蓝的链子分毫不差。
更让她血液沸腾的是,当她的指尖轻轻碰过画中女子的眉心,腕间狐印突然窜起一股热流,那些零碎的画面又涌了上来:
\"清棠,等打完这仗......\"
\"慕寒,我要你亲手给我系红盖头。\"
\"剑断了......别怕,我背你回青丘。\"
\"为什么......为什么要骗我?\"
最后那句质问像把淬了冰的刀,扎得她眼眶发酸。
她这才明白,为何每次触碰墓室里的灵狐印记,都会有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地落下来——那些根本不是她的幻觉,是被封印千年的记忆,在试着破土而出。
\"阿婆......\"她的声音发颤,\"后来呢?\"
\"后来?\"赵阿婆的手抚过插图边缘的裂痕,\"传说里说,灵狐被奸人所惑,给将军下了蛊。
将军战死时,灵狐抱着他的断剑跪了三天三夜,最后......最后连狐丹都碎在了他坟前。\"
\"砰!\"
门被风撞开的声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。
楚慕寒立在门口,玄色衣袍沾着晨露,锁魂链在腿边轻晃。
他的目光先落在沈清棠泛着水光的眼睛上,又缓缓移向桌上的古册,喉结动了动:\"你说的那个人......是不是她?\"
他伸手指向插图里的红衣女子,指尖在离画页半寸的地方停住,像是怕碰碎什么。
沈清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突然发现他的影子比在祠堂时更淡了,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。
\"是。\"她轻声说。
楚慕寒的呼吸陡然加重。
他一步步走近,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,直到站在她身侧。
沈清棠能闻到他身上的冷香,那是古墓里特有的味道,混着松脂和铁锈。
他的手指终于落在画页上,覆住那半块木偶的轮廓:\"红嫁衣......桃树下......\"
\"慕寒?\"
他突然转身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。
这一碰像点燃了导火索。
沈清棠眼前炸开一片血雾。
她看见自己穿着红嫁衣跪在尸山血海里,怀里抱着具染血的玄甲;看见楚慕寒捂着心口的断剑,眼睛里全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;看见一个灰袍男人站在高坡上冷笑,手里捏着半块和她掌心一模一样的木偶。
而楚慕寒的手在发抖。
他看见雪地里有只白狐叼着药草往军营跑,看见自己把冻得发抖的小狐狸揣进甲胄里,看见桃树下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新娘眼尾的泪痣——和沈清棠现在的模样,分毫不差。
\"我......\"他猛地收回手,后退两步撞在桌角,\"我记起......\"
\"慕寒!\"沈清棠扑过去要扶他,却见他额角渗出冷汗,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。
他的影子已经彻底不见了,整个人像团会呼吸的雾,\"你的影子......\"
\"无妨。\"他攥住她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,\"清棠,我记起你了。\"
沈清棠的眼泪\"啪嗒\"砸在他手背上。
千年守墓时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,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,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听。
她想起主墓室里那半块枣糕,想起昨夜他替她挡下厉鬼时的身影,想起他刚才说\"红衣\"时发红的眼尾——原来不是本能,是被封印的执念,从来都没断过。
赵阿婆轻轻合上古册,樟木箱\"咔嗒\"一声扣上。
老人摸了摸沈清棠的发顶,轻声道:\"阿棠,古册最后一页还记着句话,说灵狐的狐丹碎在坟前时,留了句\'若有来生,愿以魂锁,再续三生\'。\"
沈清棠抬头,正撞进楚慕寒泛红的眼底。
他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的狐印,声音轻得像叹息:\"原来,我等了你千年。\"
院外传来乌鸦的啼鸣。
沈清棠忽然想起主墓室里那半块枣糕,此时该是被晨露打湿了吧?
可更让她心颤的是,楚慕寒刚才碰到她眉心时,她还看见了另一个画面——灰袍男人站在忘川边,手里的木偶泛着妖异的红光,嘴里念着什么\"祭品\"、\"封印\"。
风掀起古册的一页,露出最后半行小字:\"祭魂之日,月黑风高......\"
沈清棠楚慕寒未删减阅读 东北马哥小说精彩章节在线阅读 试读结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