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台上是风雪交加的夜晚，灰冷的院落淹没在蓝光之中，海棠枯枝低垂悬挂，一个踉跄的身影从舞台深处走来，随着他用尽气力吐出最后一句唱词，冬去春来，海棠重开，二十年前的风尘往事，如残雪未消，铺满眼前……4月25日，北京人艺本年度首部新排大戏——《风雪夜归人》在首都剧场拉开演出帷幕，富有东方意蕴的写意舞台尽现故事的凄美和缠绵之致。
《风雪夜归人》是著名戏剧家吴祖光创作于1942年的经典之作，以民国名伶魏莲生与官宦姨太太玉春的情感悲剧为主线，刻画了一对 “同病相怜”之人对爱与尊严的觉醒与追寻。北京人艺曾于1957年将该剧搬上舞台。吴祖光的原作在话剧中融入了戏曲美学、中国情调，是对中国话剧民族化探索的一次践行。从这个意义而言，此次北京人艺新排版《风雪夜归人》何尝不是对剧作原旨的一次“回归”？剧中的舞台设计以极简意象营造出了空灵之境：一桌二椅、轻幔浮动、枯枝倒悬、中式围栏、典雅月亮门，勾勒出院落、戏台与书房等变换场景。景物如活物般随剧情呼应流转——当魏莲生与玉春相约私奔，重重幔帐轻盈抬起，舞台开阔敞亮，寓意心灵的重获自由；而跃入庭院之中的海棠树，不仅见证了二人爱情的萌生，也象征着时间流转、枯荣轮回，带来一种浮荡空寂之感。巧妙的是，剧中的风雪并未以具象形式出现，而是通过冷色灯光与呜咽风声渲染出内心的寒凉与孤独，沿袭了中国传统戏曲虚拟写意的精神。
剧中的“戏中戏”结构还直接将传统戏曲挪到了话剧舞台之上。几出戏“思凡” “红拂” “得意缘”无不有机融入到剧情之中，戏里戏外互为指涉，也构成人生如戏的哲学隐喻。哀婉绵长的昆曲唱腔，让整个故事也如一唱三叹般，留下无尽的余味。“剧本语言富有诗意，背景中又深藏戏曲意象，因此我们尝试将昆曲的雅致融入话剧表演，设计了融合戏曲身段的形体动作，使演员通过唱念做舞，外化人物内心的情感波澜。”导演闫锐阐释道。
写意抒情之下是拷问人性的写实。剧中，玉春的一句“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是顶可怜的人？”让魏莲生幡然醒悟，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权势者的玩物与附庸。丧失尊严而浑然不觉，才是真正的“可怜”。这句台词也如一根细针，刺向台下观众的心：未经审视的生活是否值得一过？有多少人正活在浑浑噩噩之中而不自知？寻找自我与尊严的道路注定艰难坎坷，正如剧中一句唱词：“借问灵山多少路？十万八千有余零。”但唯有踏上通向“灵山”的道路，才能脱胎换骨，成为“真人”。正如魏莲生在被迫与玉春诀别时所言：“我将来也许会穷死，会冻死，会饿死，会苦死，可是我会快活一辈子。”即便历经千难万险，也是百折不悔。
要出演这样一出意蕴丰富的戏剧，对演员也是不小的挑战。特邀出演魏莲生的北方昆曲剧院演员刘恒原本多扮演武生，此次出演一位京剧名旦，他得小心收起凌厉的眼神、习惯挺直的腰背和高抬的下巴，要学着旦角低眉敛目、斜倚微步。以往演武生时，刘恒习惯念台词时先吸一口气，提高调门，这回出演话剧，他反而要去掉气势。 “戏剧和戏曲都注重塑造人物，但戏曲依托程式化表演，戏剧则完全依靠内心真实情感。”刘恒说，在角色塑造中，他巧妙调和两种表演形式，举手投足间既有话剧的生活质感，又暗藏戏曲的诗意韵律。饰演玉春的陆璐本来就有着专业的舞蹈功底，这次更是在形体的收放之间把握了表演的精髓，“舞蹈是情感的放大，戏曲则是收敛，看似程式化的动作，内核情感却由内而外自然渗透。”融入昆曲身段后，玉春呈现出东方女性特有的婀娜婉约之美。
饰演苏弘基的李洪涛堪称剧中的“气场担当”，在与徐辅成的一场对手戏中，两人对话伴着鼓点激烈交锋，鼓声由缓转急，气势也步步攀升。苏弘基的一段“人要翻云覆雨、要翻江倒海、要大胆”的慷慨演讲和一段高亢的戏曲唱腔，将角色的野心和魄力展现得淋漓尽致。饰演李容生的梁国栋，结合自身地方戏世家的经历，将对戏曲行儿后天的观察注入角色，把从舞台宠儿沦为幕后“跟包”的落魄名角演绎得入情入理。戏曲科班出身的刘宸将王新贵定位为“清醒的堕落者”，通过“由简入繁”再“化繁为简”的创作过程，最终呈现出层次饱满的人物形象。梁丹妮则打破马大婶“悲惨邋遢”的固有形象，以干净利落的造型让观众看见底层人物的生命亮色。
此外，李劲峰饰演的徐辅成、李金涛诠释的陈祥、李雪歌与陈红旭塑造的两位戏迷小姐、龚钰泉演绎的老年魏莲生、张楚焓刻画的兰儿、胡昕怡扮演的绿枝、赵泽栋与徐督呈现的乞儿、孙嘉良演出的二傻子等角色群像，都生动勾勒出了百年前的时代众生相。正如吴祖光所言：“这本戏里没有主角与非主角之分，所有的人物，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。”
据悉，该剧将演出至5月11日。
